滚烫的礼物

一袋红薯，本来平常得很，但它却像火一样直烫得人心潮翻滚。它与二十几年以前的一件小事，令我至今难以忘怀。

那时，我在县人事局办公室工作。中秋节后的一天中午，我下班刚回到家里，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扛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尼龙袋进来了。这男孩衣杉褴褛，面泛红润，两只大眼睛透着机灵。我看着很面熟，但一时记不起他是何处谁家的孩子。正待发问，只见他放下袋子，鞠躬后，开了腔：“赵叔叔，感谢政府为我治好了手，感谢你们捐款送衣物。我家穷，没有什么好礼物送你，这是刚从地里挖的红薯，爹叫我送点给你尝尝。”啊，我记起来了，他是湘潭县青山桥区霞岭乡鳌鱼冲里那个老农民的小儿子。从山上到山下，再到湘潭老县城，五六十公里呢！小小年纪，他竟扛着一袋红薯找上门来了。我赶紧拉住他的手，问他家里情况怎样，手还痛不痛。他回答了我的问话，捋起袖子，把手伸到我面前，前后上下挥动了几下，表示已痊愈。我已为这孩子和他父亲的这份情意深深感动，眼含热泪点了点头。我留他吃中饭后，还留他歇宿，可他怎么也不肯。无奈，我只得将红薯倒出，装上水果，给他茶钱和往返车费，送他出门了。

孩子走了，我的思绪跟着他走了那个回忆之中。

那年暮春，我县为纪念彭德怀元帅95周年诞辰，弘扬彭总精神，号召全县党员干部学习彭总的求真务实、亲民爱民的崇高思想，进一步改进党群、干群关系，县委组织党的作风建设民情调研活动，安排我和分管党群的县委副书记到青山地区专题调查民情。下乡的第二天，带队的县领导返县参加紧急会议，安排我和区干部到霞岭了解情况。这里是个山区，山绵延不断，清一色的石灰岩构成，有的地方青石裸露，极像一个个硕大的癞痢头，是有名的干旱穷困地区。

时近中午，到达鳌鱼冲小村庄。看到那山脚山腰上土坯房屋高高矮矮、破破烂烂，用石灰刷的“农业学大赛”的标语，仍斑斑驳驳地留在墙上。这里旱土多，水田少。土里除小块蔬菜和一些红薯苗床外，基本没有作物。人平不到四分的水田，大都是“蓑衣丘”、“斗笠丘”。5月中旬了，少数农户尚未插完早稻。我们走到一个正在扯秧的约五十多岁的农民身旁，正巧村支书来了。我问这农民家里几口人，多少田，何时可以插完早稻。这农民很不善言辞，很久才挤出“还要三、四天”几个字。村支书介绍说，他原是郴州那边一个煤矿的老工人，因病退休回家。老婆痴呆，三个孩子，大的是女孩，年前已出嫁。两个男孩，一个17岁了，也是个智障人，一个十三四岁，倒聪明伶俐，谁知不久前与母亲上山砍柴，碰上恶狗追咬，跌断了手。他家耕种一亩多水田，但既无牛力，又无帮手，自己身体不好，所以耽误了季节。村支书说到这里，那农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，干涩的眼眶有些湿润，我心里很不好受。村支书把我们带进他家。三间平房一字形，面积八九十平方米，上盖稻草，土砖砌墙，部分砌泥掉落，里外通风。中间是灶屋，正生火煮饭，灶墙几处冒烟，眼睛熏得流泪，喘不过气来。灶旁的水缸不知是次品，还是人为破损，用厚厚的水泥糊着。卧室里，一张竹架铺摆放在窗子底下，前方有个砌砖床铺，四角用竹竿撑起黄黑色“神帐”，帐顶放了个接屋漏水的盆子，室内潮湿，散发出股股霉气味来。这哪里是个家呀！这时，老农民的小儿子回来了，左手肘露在单薄而破烂的衣衫外面，红肿胀鼓得比他的腿还粗。我问为什么不请医生治疗，小孩回答说：“没钱”。我想了想入党初心、党员使命帮助困难群众没钱也得治，争取政府帮助治疗，决不能叫这孩子成残废。

傍晚，我们回到乡政府，向乡党委书记、乡长介绍了该农户家的不幸遭遇。次日，带队的县领导赶到乡上后，我们向他作了专题汇报。领导高度重视，马上挂电话给县民政局长，安排解决山区特困户的生产生活，交待民政局长早点上山来，接那小孩到县中医院治疗，一切费用从社会救济款中列支。入院第二天，人事局发动干部职工为他家捐赠衣物、现金，献出爱心，我和局领导专程到医院看望慰问。10多天后，孩子的手已接好，出院了。我就放了心，把这事丢一边了。谁知，5个多月后，那小孩却从五六十公里外的山上特地送一袋红薯来表示感谢。多么忠厚的农民，多么纯真的情谊啊！这红薯是农民兄弟一颗滚烫的心，是比金子还要贵重的礼物哟！

一眨眼，快三十年过去了。我因工作异动，换了单位，直到现在退休，下乡入户时间少，没机会再去那山冲。但鳌鱼冲那农户的家，那孩子瘦小的模样，那一袋溜圆壮实的红薯，仍时时在脑海里浮现，任时间的流水怎么冲洗也冲洗不掉。我觉得，那一袋红薯，直到今天，仍是一副有效的清醒剂。它经常提醒我：千万不要忘记农民兄弟，那里有纯朴的感情！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湘潭县老科协 赵甫成